“我是Luna！在我的家鄉，我不是什麽拯救世界的女英雄,我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我沒有信仰，不會魔法不會打架,沒有人願意追隨我,為了什麽崇高的理想舍棄自己的性命……當我成為耶澤蓓絲,我不得不努力去假裝她，因為我懼怕魔王的強大能力，我不想死！可是我並不是沒有道德觀的一個人，我盡了我的全力想要盡量做正義的、正確的事情……當我變成黛蕾爾的時候,我是真的想要像她註定的命運那樣，做一個好人……現在惡魔已經失敗了,我已經不用再偽裝我自己了，可是我卻開始不能確定，你心裏珍惜的，究竟是那個和你有著同樣的信仰、同樣的追求的精靈黛蕾爾，還是我這個人？你之所以愛我，是因為黛蕾爾就是我，還是因為我是我？……”

我一口氣又說了這麽長一堆話，芬丹卻始終保持緘默。他湛藍色的雙眸隨著我的話語逐漸變深，他的眸光微微緊縮，逐漸從某種迷茫和猶疑裏泛起一種深刻的沈痛，仿佛我正在說著的話猶如一柄刺骨尖刀，剜割著他的血肉，令他刻骨疼痛。

他最後慢慢地說道：“你想要拋棄和我相同的信仰，冒著從此我們不同種族、不同道路的風險，也要做回你自己？”

我的心底一陣絞痛。可是還有什麽可辯解的呢？他的總結雖然尖刻，然而卻是一針見血。

我如今唯一能夠使出的撒手鐧，只能是以情動人。

我飛快伸手環抱住他的腰間，仰著頭望著他那張依然緊繃而不好接近的臉。我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全部的你。所以我希望你愛的，也是全部的我，我真正的自己……”

芬丹緊繃著的面龐上驟然竄過一陣不規則的抽搐，仿佛他的神經都被我這一句話刺痛了。

我執拗地把自己的臉緊貼在他的胸口不肯放松。

……這個大英雄呵，他愛的究竟是我所塑造出來的那個精靈少女的形象，還是在我所用過的無數馬甲背後所深深隱藏著的那個真正的自我呢？

芬丹沒有讓我等得太久。他終於給了我答案。

他沙啞地低聲說道：“你已經不再是我所知道的那個人……”

聽到他這句話，我的淚水在那一瞬間驟然漲滿眼眶。

還是不行麽。不可以麽。信仰和種族，就那麽重要麽。我歷經無數次九死一生艱難掙紮才能站在他面前，可是到了最後，我站在這個人的面前，還是被判了死刑麽。

然而芬丹下一句話就令我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他說：“但你仍然是你。黛蕾爾也是你，一部分的你。我想，Luna……”

他終於首次喚出這個名字。雖然發音有點艱澀，短短的音節在他唇舌間短暫地逗留，然而他低沈的聲音沒來由地使我感到安心。

他輕聲說道：“……我想我仍有機會去認識全部的你。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我心中波瀾起伏，似有一股股巨浪將我的心緒掀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寧。我急急地仰頭望著他，追問道：“可是艾羅蘭呢？……”

其實我想問的遠不止這麽簡單，然而芬丹似乎能夠讀懂我心裏真正的疑問。他淡淡地搖了搖頭，說道：“艾羅蘭永遠會敞開懷抱歡迎你，我保證。無論生活在艾羅蘭的哪裏，你都會生活得很好。”

我急道：“可是你要怎麽解釋黛蕾爾消失這件事……”

他掃了我一眼，眼中似乎蘊起了一線微薄的笑意。

“這本來是你應該擔心的事情，你居然想丟給我來傷腦筋麽？”

我拼命搖頭又點頭，笨拙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假如黛蕾爾不在了，Luna卻出現在艾羅蘭，大模大樣地生活下去……難道沒有人會產生一些疑問麽？”

我很肯定，安雯就會產生疑心的。她等待黛蕾爾消失，大概也等了很久了。黛蕾爾消失不是問題，但是取代她的地位——在艾羅蘭和在賢明英勇的芬丹大人心目中的地位——的，居然是一位人族零級小炮灰Luna，安雯想必心裏更加不服氣吧。何況眼下天下和平，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我要到哪裏去練級賺經驗？

不過對於面前這個能力等級都頂了天的大英雄來說，我的擔憂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他一句話就把我的憂思頂了回來。“雖然我艾羅蘭的勇士們都善於思考，但是我的選擇永遠不容置疑。我相信這並不是問題。”

我無法置信地瞪著他平靜的面容。他是在說，即使會有質疑的聲音，他也會無視，也會幫我一一壓下去麽？可是他幹嘛要因為我這個拋棄了黛蕾爾的人族零級小炮灰，而動用他一直不肯用在他熱愛的祖國身上的權威、民望和強力手腕，來彈壓他熱愛的、和他擁有共同信仰的同胞們可能會有的質疑呢？

我脫口問道：“那你的選擇是什麽？芬丹，你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芬丹輕輕地嘆息了一聲。他的面容上一瞬間浮現了許多情緒，無奈、縱容、溫和，甚至還有那麽一丁點兒的認命——這神情令他面部那些過於剛硬的線條都乍然柔和下來。

他低頭望著我的眼睛。他的眼神無比專註。那種凝視使得我的心裏不禁一跳。

他低聲說：“你的世界很神奇，很美好，你會想念那裏，也是應該的……可是……可是這裏也很好。這裏沒有人會對你不好，忽視你，忘掉你，隨便放棄你……”

他對於亞山的種種好處極為笨拙的推銷詞卻讓我一瞬間動容了。我鼻子一酸，眼淚湧了上來。

真沒用啊。我在心裏鄙視自己。明明想跟這個榆木腦殼的綠色古板肌肉男好好把事情一次過都講個清楚的，結果他才說了幾句和緩的言語，我就能感動成這樣。

大概是我這個表情太沒用了吧，芬丹註視著我，嚴肅的面容逐漸緩和下來。最後，他居然伸出了右手，逐漸接近我的臉，在我的左眼角正好接住一顆滾落出來的淚珠。

他皺著眉望了望自己指尖上的水跡，然後瞪著我半晌，挫敗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留下來吧。不管你是誰……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6月29日更新：

後天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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